开启中国绘画新纪元—卢禹舜的创造与意义
文/罗明标
20世纪50年代，李可染提出了通过写生改造中国画的理想；21世纪初，卢禹舜说中国画要发展，就要创造。从改造到创造，中国绘画经历了阵痛、转型、突破之嬗变。回望历史，我们完全有理由说李可染的《万山红遍》等，继往弥新，改写了中国画的伟大；卢禹舜的《八荒通神》系列，与时创造，开启了中国绘画新纪元。
一、打通时代语境
中国画自宋元以降，时代意蕴渐行渐远，至文脉堵塞、诗情堕退。复兴中国画，一方面要回归东方诗学，打通时代语境；一方面要澄怀观道，构建新的文化坐标。实现从心灵到时代、从语言到图式的审美升华。
卢禹舜的绘画:一条以山水宇宙为明线，通往自然之精神，凸显审美之高度；一条以时代意志为伏线，隐喻现代情绪和当代人的内心世界，流美心灵时空。从而确立了开放、多元、包容的文化坐标。上个世纪80年代，卢禹舜以“自然山水”置入“人文山水”之中，开启了打通中国画时代语境之旅。他流连故乡山水，以个性化的方式观察自然、感悟时代，力求摆脱世俗窠臼的束缚，构建一个开放自为的心灵空间。北国系列，营造了一种诗化语境，让人重温乡愁的同时忘返山水，回归人文本体，回归时代理想。其作品以鲜明的地域色彩和较强的符号特征，丰富了中国山水画的时代语汇，拓展了中国画的人文内涵。
时代是艺术之心灵。所谓诗言志、文载道就是对诗之时代性的阐释。中国绘画史上的《千里江山图》、《清明上河图》、《富春山居图》等等，无不映照伟大的时代精神。艺术家越是融入时代，就越能感发天地灵气，奔涌创造活力。21世纪以来，卢禹舜以山水、宇宙和生命为三大母题，从时代智慧中汲取力量，进一步聚焦山水精神的向度、宇宙生命的互通和人性梦想的释放，通过被他图腾化的山水，赋予生命信仰的意义，给人以超验的生命关怀。《天地大美》、《精神家园》、《静观八荒》，以瑰奇、壮美称雄时代史诗，重塑中国画的诗学风骨。更为瞩目的是，这批作品向世界传播出当代东方艺术的浩然之气。
打通时代语境，从审美上讲就是要在时代的土壤中滋养出具有东方文明特质和韵味的文化新生命。中国诗画千年流长、与心味象，其源头活水是时代也是历史。随着艺术实践的从容延展，卢禹舜的审美视野缩短了人与时代、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心理距离，形成多层次、多视角、多场景、多隐喻主题的开放式结构，实现人的自然回归和时代精神的无限放大。这类作品的语境既古典又现代、既民族又世界、既超逸又象征，透视出画家对自然境界的认知和对生命情怀的固守。这宛然说明，一切风情都是生命之愿景，一切物象都承载着时代之精神。《静观八荒》、《月印万川》、《心驰神往》等，都是从时代土壤中生长出来的新的审美图式。正如宗白华所说：艺术的境界，既使心灵和宇宙净化，又使心灵和宇宙深化，使人在超脱的胸襟里体味到宇宙的深境。或许，这才是时代超以象外的语境，也是艺术家心灵最本真的生命情节。
二、构建时空思维
中国山水画一千多年来，其审美图式几无变化，故西方有人说中国画没有发展。如果从思维方式上说这话不无道理。西方绘画图式之蜕变是文艺复兴后，始于印象派。当代中国画能否突破传统的思维程式，构建新的思维形态，是中国画发展的焦点所在。
中国的人文思维集成于《周易》。《周易》是中国思想的大脑，孔子得其“智”，老子得其“心”，故中国的人文思维分立于春秋:以孔子为代表的智性思维和以老子为代表的原点思维。前者从人与人的关系出发，后者从宇宙本体出发。卢禹舜的思维形态旨归于老子，他崇拜自然和宇宙，迷恋大地的神秘性（如八荒通神）；又谐和孔圣感发天界的音乐美（如绘画时空的节奏感），他用线条、色彩和符号组合出让人似懂非懂的时空变奏曲。我们似乎发现卢禹舜的思维形态是道家的也是儒家的、是流变的也是静观的。他早年创作的《黑龙江的故事》，是突破传统绘画思维的滥觞，给中国画的发展注入了新活力、带来了新生机。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是卢禹舜思维模式从转型发端到迷惘反复再到完善突破的重要时期。纵观卢禹舜的绘画，我们仿佛能触摸到老庒的道体、能读到王羲之的兰亭物语、能品赏到陶渊明的悠然之境、能聆听到嵇康惚兮恍兮的音乐人格……如果说“八五”思潮前卢禹舜对中国画的发展其思维形态是感性的或朦胧的，那么“八五”思潮后，卢禹舜自觉地走向了大化思维，也就是说世间一切物象对卢禹舜来说只是思维中的一点，他把万物万象万情大化归一了，我把它命名为——时空思维。他在创作笔谈中说:中国画艺术注重心灵观照和内在体验，它无所谓视点，无所谓形、质、色。描述时空的诸要素，都围绕着心理逻辑思维来建造出一个整体的精神世界。好一个“心理逻辑思维”，它与中国文化之“无往不复，天地际也”的时空思维相承一脉，构成了一道迁想妙得的人文风景。
21世纪，是卢禹舜构建时空思维的成熟季，也是他艺术实践的升华期。他的《天地大美》、《唐人诗意》、《静观八荒》等，实现了从审美再现到超验审美的思维突破，其图式符号也完全打破了中国画的传统思维定式，从智性思维走向了原点思维，从原点思维走向了时空思维。
向外，他从物象上超越；向内，他从思维上突破。
新的思维走向，寓意着卢禹舜的绘画从语言到图式的表达将彻底改变，使他在艺术实践中拥有更加开阔的视野、更加充盈的思想和更加坚实的创造力。也就是说，他的山水画已超越了传统的意境审美范畴，弥漫着超时空的上界美。卢禹舜不断地战胜自我、超越历史，创造了全新的中国山水画思维体系。他用思维美把时空“心理”化了、把哲学“具象”化了，反过来他又把“具象”超验化了。一句话，他用思维美诠释着一切物象，演绎着时空思维之心路。他在自我突破中，实现了超自然、超视象和超心迹的观念体验。因为心即宇宙或宇宙即心。尤此，我们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卢禹舜创造的图式美，具有博大、深邃、神奇的时空气场。因为他能用“心”鸟瞰宇宙。
时空思维，为中国画提供了一种全新的审美认识媒介，它不但丰富了中国的人文思维，同时也拓宽了人类的思维方向，其意义无疑是巨大的。
三、创造图式符号
中国山水画有个基本遵循即从“自然山水”到“精神山水”的审美再现，这样的审美体验，隐喻着中国文士的价值取向和写意精神。20世纪50年代，中国绘画拉开了写实转型的帷幕；80年代，李可染把中国画的时代精神推向了一个新高峰。实际上从齐白石到黄宾虹到李可染是中国传统绘画的一个终结。他们创造了20世纪中国画之伟大。
艺术的生命力源于伟大的创造力。从上个世纪末到21世纪以来，卢禹舜对中国画的转型发展走了一条全新的路子：从文脉上直通慧根——从思维上突破程式——从语言上创造大美。这个路子若从精神层面讲他光大了李可染的先路之勇；但从文脉上看他直接从中国山水画的源头分流，心之灵性豁然涌喷，其绘画表达转向了对心理时空和精神超象之美的探索，开辟了中国山水画审美的新路径，创造了从“精神山水”到“超验山水”的卢氏符号。这种看似简单的审美悖论，实际上既是对中国山水画审美体验的颠覆，又是对中国山水画解构后最精微的创造。其意义已超越了约定俗成的“开宗立派”，中国山水画自晋始近二千年，多少智者、伟者，惟卢禹舜独创“超验山水”之灵境。
卢禹舜艺术之母体是时代、是天地、是中国文化的美丽精神。在他看来，单纯的笔墨是小笔墨，只有观念的、思想的、文化的笔墨才是大笔墨。他的笔墨是被思想包围着的，他是用思想画画，在思想的背后是思维之美的超象延伸。如《云水观道》、《笔随墨顺》等作品，力求展示宇宙空间意识和永恒的生命旋律交织在一起的精神风采。那扑面而来的精气神，带着生命的浑雄、带着天地的神秘、带着东方文化之精灵，神圣、崇高、大美。如果对卢禹舜之艺术实践作一个简单的梳理，就不难发现他的画学体系：重塑绘画诗学——构建思维表象——创造符号审美——求索宇宙生命。这四大体系的融汇流变，更强化和提升了卢氏符号的美学特征。
卢禹舜创造的图式符号颇具哲思性、精神性和神秘性。有人说它是一个超验的神性图腾。实际上艺术是哲学的一件美丽外衣，直通人性之灵。如他的《天有风云物有神》、《神静通八荒》，无形式和内容之刻意，有时候形式即内容，有时候内容即形式，更不用说南北宗和花鸟人物之别了；他的画有时像读老子的哲学，混混沌沌，恍恍惚惚，神神秘秘，却远离哲学的泥沼；他的审美情思看似不近生活，却浸染你心灵的仿佛又是时代的意志。总之，他的画流万象之美，蕴涵着深入的人文关怀和崇高的生命景仰。所以从精神上讲卢氏符号是哲学的审美超象，从人文上讲则是生命之图腾。
中国的画道与哲学与诗学与音乐天生就是联姻的。卢氏符号，是绘画的，也可说是音乐的。读他的画常常让人看到了天籁或地籁。如他画中的小花小草小树小鸟小山小水，好像都能听到它们的鸣弹。他的画面始终有一种流动感，他自己也认为：作为咏物寄情的对象——山川万物，不管是它的气象、氛围、形象、光色甚至是结构、方位、格局等等，无不有其内在的音乐节奏。这是一个净化的音乐境界，语素之美一阴一阳、一虚一实、一动一静、一张一合。
卢氏符号到底有多少隐喻资源？恐怕是个不易回答的问题。目前为止学术界至少发现了好几种，如人体隐喻、子宫隐喻、日神隐喻等等。卢氏符号的隐喻美通往深度的——人文镜像，或者叫作第三自然。即艺术家为现代人构造的一座“复乐园”。我们的生活是第一自然，艺术家的审美表达是第二自然，隐喻的时空观照是第三自然。一个完全为想象创造的自然，一个只有灵魂才能到达的自然，一个荡漾着无限本真的自然。所以大艺术家能直接在宇宙中发现超形相的美。因为艺术不但是对自我生命的体验，同时也是对自然生命的体验。
无疑，艺术从起点到终点就在于创造不曾有过的图式。卢禹舜的创造，有开天辟地之大气象，还纯返璞了中国艺术的造化之美。
四、直达生命高度
艺术终极之美，是生命之美。
中国绘画近三百年来最缺失的不是文化高度，而是生命高度。生命是文化之母体。艺术家的生命高度，决定着艺术的审美高度、也决定着艺术家人文精神的高度，最后决定着艺术本体的高度。为此，卢禹舜说：艺术作为人类的精神之鸟，它飞翔的高度代表着人类文明的高度。
卢禹舜的生命高度，源于他对生命共通意识的发现。
他的艺术之路，是他不断体验生命、敬畏生命、卷怀生命和直达生命高度之路，也是他对生命共通意识之美的创造之路。《八荒通神》就是通向生命共通意识。荣格说：伟大的艺术总是从人类生活汲取力量，假如我们认为它来源于个人因素，我们就是完全不懂得它的意义。
中国文化的“天人合一”，其人文隐喻也是生命共通意识。它是人类生命意志的沉淀，包含着本能的、观念的、自然的和一切自觉和不自觉的生命欲望与人文憧憬。生命共通意识，是艺术之美的生命线，也是艺术家人文情怀的审美线。一个大艺术家大就大在他有生命高度。倪云林、八大、梵高、齐白石无一例外。卢禹舜的绘画，凸显生命意志惟美的精神性，给人以超时空的生活向往，超物象的生命愉悦，让人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艺术为人生，就是让人在艺术中回归生活，又让人在生活中返朴艺术。因为生活是我们无法摆脱的事实，不管结果怎样，我们都必须坚守；而艺术则使我们懂得坚守，并永远给我们一个自由的灵性空间，让一切都成为可能。
艺术的最高境界，是生命的大美之境。这种大美，有时是人化的自然，有时是自然的人化。如《山川吐纳日落影》、《道非云水云水观道》。宇宙、人类、自然皆是一个生命共通意识体。古人云：世徒知人之有神，而不知物之有神。又云：山水之情是我情、山水之性是我性。这一切都是生命共通意识的审美觉解。生命共通意识是超时空的，卢禹舜的绘画语素从表象上看是非逻辑的或有时是混沌的，这些看似非逻辑的组合，实际上是艺术家大文化记忆的显现。文化是大逻辑、大时空。如他的《精神家园》系列，经常出现非逻辑性的审美定格，使绘画语素的表象错位与人的潜意识形成互动溢美，产生玄妙的超时空幻境，直达对生命的再思考、再想象、再创造。艺术的审美表达无论来自哪里，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艺术家对生命共通意识的体验与诠释。
卢禹舜的艺术始终贯穿着一条生命主线，从《八荒通神》到《天地大美》到《唐人诗意》到《欧洲写生》形成了一个大生命磁场，构建了一个大文化循环。这是他对中国画几百年来生命精神缺失和人文心灵困顿的超越式重建。这种重建一方面是艺术家对海德格尔“地球栖居论”的反超，一方面恰恰说明，卢禹舜从大生命理念切入中国画且直接朝向人性的深谷、朝向自然的生发、朝向心灵的超越。他的人格、情志、灵魂与天地往复；他把个体生命融入到无限的宇宙中；把生生不息的生命意志与永恒的自然精神融汇一体，直达生命的高度，实现大美大爱大情的人文终极关怀。
三十多年来，卢禹舜的梦想和创造，就像一条奔腾不息的地河，从黑土地流向长江、流向黄河、流向大海。他不但书写了21世纪中国画的伟大，同时他那独特的精神性语言符号，也将成为这个时代、这个民族和这个世界永恒的文化标识。
卢禹舜：现任中国国家画院常务副院长、院务委员、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生导师、哈尔滨师范大学副校长、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画艺委会副主任、中国画学会副会长，第二届“全国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中宣部四个一批人才，有突出贡献优秀专家，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